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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观世界杯·往事】1974:克鲁伊夫回旋与橙色年代

克韩     05-24 11:11     体坛+原创

体坛+和AI球APP联合出品

体坛+记者克韩报道

1、有些瞬间永远不会被遗忘

1974年世界杯,有很多经典时刻。比如,首次打入世界杯决赛圈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扎伊尔——现在的刚果(金)。当时扎伊尔的独裁者蒙博托上台不久,他就任总统后改名为蒙博托·塞塞·塞科·库库·恩关杜·瓦·扎·邦加,恩格班迪族语的意思为"以耐力和毫不动摇的意志,从征服走向征服,在身后留下一片火海的无敌战士"。

扎伊尔队

在扎伊尔出线后,他们一度成为蒙博托的宠儿,他也给出征的扎伊尔队很多许诺。但球队却在小组赛第二轮中0比9惨败给了南斯拉夫,这追平了当时的世界杯决赛圈最悬殊比分纪录。蒙博托转而指责当时的南斯拉夫籍主教练泄露机密,并扬言:"最后一场敢对巴西输0比4,就别回来了!"

姆韦普·伊隆加

幸好,最终扎伊尔只输了0比3。但强大的压力给世界杯留下了一个珍贵的镜头:当巴西队正准备主罚前场任意球时,一个名叫姆韦普·伊隆加(Mwepu Ilunga)的球员冲出人墙,一脚把球踢飞。在裁判警告他时,他还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错。这个镜头,后来入选了英国第四频道评选的"世界杯100个难忘时刻"。

伊隆加冲出人墙,踢飞了巴西队的任意球

再比如,海地队首次出现在世界杯。他们的出线,完全是因为主场之利:这一年中北美的选拔方式改变,6支球队参加单循环赛,而独裁者杜瓦利埃家族统治的海地接下了主办比赛的任务;凭借主场,海地迫使裁判大做手脚,对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关键一役,特队有4个进球被莫名吹出,至少有2个点球没判,最终1比2输球。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本次预选赛最佳射手斯蒂夫·戴维在谈到他们为何在场上不抗议时说:“因为我们感觉这场球不可能输的啊。”幸运的是,特队还4比0大败了另一个出线热门墨西哥,这让海地在最后一场输给墨西哥的情况下依然成功出线。这是海地第一次出线,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出线。而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列预选赛第二,他们的世界杯亮相要推迟到32年后、也就是2006年才完成。

萨农

海地在这届世界杯上的最伟大成就,是22岁的小将萨农打破了意大利门将佐夫保持的1143分钟国际比赛不失球的纪录:从1972年9月到1974年世界杯开始,“钢门”佐夫曾保持了长时间的不丢球纪录,巴西队没有办法打破佐夫把守的大门,英格兰队两次和意大利交手也没有办法打破佐夫把守的大门,但萨农做到了。

萨农与佐夫

不过,如果真正选择一个1974年世界杯的标志性记忆,那就非“克鲁伊夫回旋”莫属了。所谓克鲁伊夫回旋,或者叫克鲁伊夫转身,是克鲁伊夫在这届世界杯上玩出的一个过人花招:那是1974年6月19日,地点是多特蒙德的威斯特法伦球场,当时荷兰对瑞典的小组赛第二轮比赛进行到第23分钟,范哈内亨(Wim van Hanegem)在右路遭到压迫,将球回传给赖斯贝亨(Wim Rijsbergen),赖斯贝亨再传给中路的阿里·哈恩(也就是后来的中国国家队主帅阿里·汉),哈恩调整两步后长传到左路,克鲁伊夫的第一下停球不太完美,瑞典右后卫扬·奥尔松(Jan Olsson)已经贴了上来,克鲁伊夫赶在他之前右脚把球回拉,先控制住,然后转身用身体贴住奥尔松;此时看上去,克鲁伊夫已经无路可去,但他作势右脚要发力传球,结果只是把球从自己支撑脚后轻轻一扣,从身后带出,随即自己也完成转身,完全摆脱了奥尔松……

2、“他是天才,我毫无机会

克鲁伊夫后来在2016年出版的自传,英文标题就叫《My Turn: The Autobiography》,My turn既有“轮到我了”的本意,体现了荷兰教父在足球史上“舍我其谁”的气概,也正好双关“回旋、转身”含义,这就是因为“克鲁伊夫回旋”已经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也成为了他一生的经典回忆。

克鲁伊夫自传

后来有史学家考证,克鲁伊夫并不是第一个作出这种过人动作的球员:至少在1960年冠军杯四分之一决赛中,巴塞罗那的巴拉圭前锋欧洛希奥·马丁内斯(Eulogio Martínez)就在对狼队的比赛中,作出过类似克鲁伊夫回旋的动作,油管上可以搜到相关视频(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8w68PO3e9Q);但那时候的冠军杯还没有电视同步播出,不像1974年世界杯那样全球播放,而且是彩色画面直播,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

从克鲁伊夫自传的表述看,他确实也没有借鉴任何前人。他说:“这个转身,是我此前从来没有在训练场练过的,之前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个想法是当时灵光一现,因为在那个特殊时刻,这是解决当时问题的最好方案。”

那么,灵感又是怎么来的呢?克鲁伊夫说:“当你的技术和战术知识掌握到极为丰富程度时,这种冲动就会自然而来到来,而你的腿也会立即对你脑海中想要它们做的事情作出即刻反应。”克鲁伊夫说,自己确实经常做假动作,“但我做假动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对手显得很愚蠢,而是因为那是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是的,有时候我会穿别人的裆,但那只是因为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过他了。这和穿裆是为了取乐别人完全是两码事,当其他人那样做的时候,我会非常生气。”

作为“克鲁伊夫回旋”中永久的背景板,后来成为伊莱克斯公司电脑系统设计工程师的瑞典后卫扬·奥尔松对此倒完全不在意。2016年他在接受《卫报》专访时说,他当时都不知道球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这真是奇妙的连续动作。我觉得我已经能拿到球了,所以我就是无法理解。”赛后,他通过回看录像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奥尔松完全被克鲁伊夫骗过了

用《卫报》后来的话说,“奥尔松的动作,100万次里999999次都是正确的。”赛后,奥尔松在更衣室和队友相视而笑,“他们都开始笑了,我也笑了。我当时笑了,现在我想起这事儿也还是笑,因为这非常有趣。他是世界级球员,我努力了,但我不是世界级球员。我的队友们都笑,是因为他们都了解我,我们在更衣室里一起笑,是因为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杰出。你还能做啥呢?”

在大卫·温纳有关荷兰足球的名著《美妙的橙色》里,奥尔松甚至表示对于成为背景板而骄傲:“人们经常问我这个动作,我说我踢了18年的顶级职业比赛,为瑞典队上场7次,但和克鲁伊夫交手这一次是我职业生涯最骄傲记忆。我当时觉得这球肯定是我的了,但他耍了我,我并没有感到被羞辱,他是天才,我毫无机会。”

《美妙的橙色》

此后,奥尔松还和克鲁伊夫交手了三次,每一次奥尔松看到克鲁伊夫就想:“请不要再那么做。”此后多少年,奥尔松经常碰到有人来问他:“来,和我一起演示一遍克鲁伊夫回旋。我的父母都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我爱这个时刻的每一秒钟。我没有任何照片,我不需要任何照片,一切都用心可以记住。每次我想起足球,我就会想起克鲁伊夫。他是一个伟大的球员、伟大的教练、伟大的绅士,他拥有一切。” 

3、华丽荷兰无冕早有预兆

克鲁伊夫回旋,是荷兰足球在那届世界杯上的高光时刻:战后第一次打入世界杯的橙衣军团,一举冲入了决赛;那是世界杯第一次以彩色电视的形式在荷兰直播(1970年世界杯其它地方已经开始了彩电直播),在前社交媒体的时代,电视是最有效的传播手段,看台上的橙衣球迷越来越多,米歇尔斯和克鲁伊夫引领的荷兰全攻全守足球也蔚为风潮。

把Total football翻成全攻全守,其实未必准确。按照《倒转金字塔》一书所说,它的核心理念是全队相互之间补位、交换位置,紧逼是其关键,“这种打法要等1960年代中期到晚期才变得有现实可能……这是因为紧逼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要求不停地运动……到米歇尔斯和洛巴诺夫斯基的时代,战后的短缺已经过去,营养足够,体育科学(不管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也已经先进到这种程度,以至于球员能够一直奔跑90分钟了。”

直到战后的1948年,荷兰国家队还在采用早已过时的235阵型,这反而让他们有了后发的优势,也就是他们直接跳过了WM阵型阶段。Total football的核心概念是空间:在自己控球时,尽量扩大球场空间,发动自己的进攻;在对方控球时,缩小空间,扼杀对方的进攻。《美妙的橙色》一书的作者大卫·温纳提出过一种理论,那就是这种讲究空间的战术系统之所以出现在荷兰,是因为荷兰人经常在要被海水倒灌的土地上活动,需要充分考虑对空间的利用。

克鲁伊夫在自传中谈到了Total Football的具体应用,“比如说,当我对对方右路后卫施加压力时,我会压迫他的右侧,迫使他把球向自己比较弱的左脚发展,与此同时内斯肯斯会从中场压上来紧逼他的左侧,让他必须仓促间出球,这意味着内斯肯斯要放弃他盯的球员,但我们后防线上的苏比尔(Wim Suurbier)会压出来顶上内斯肯斯的位置。快速而有效地,我们形成了局部三打二的状态……一切都发生在方圆5到10米的空间里。”

1969年,费耶诺德赢得冠军杯冠军。1970到1972年,另一支荷甲球队阿贾克斯又取得了皇马五连冠以来的冠军杯第一个三连冠。可以说,到1974年世界杯前,Total Football已经成为欧洲最先进的打法。阿里·汉曾经向《卫报》派去1974年世界杯的名记、后来写过弗爵爷自传《Managing my life》的休·麦克伊万尼(Hugh McIlvanney)讲述:“人们谈论Total football,总认为它是一个战术体系,是一个取代424或433的体系。但它不是体系,它只是说任何时候你都要参与比赛。不是一两个球员能够促成这样的打法,必须是5、6名球员联动。最好的情况当然是11名球员都参与,但这太困难了。在很多其它的球队,任何时刻都只有2、3名球员在踢球,其余的球员在看。在荷兰队,即便你远离皮球60米时,你也在踢球。”

荷兰队阵型及跑位

但克鲁伊夫回旋也代表着荷兰足球的另一面——很少有人记得,克鲁伊夫回旋实际并没有带来助攻或进球,那场比赛最终结果是0比0,也是荷兰队在那届世界杯的唯一一场平局。荷兰队的打法华丽,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但拿下最终的决赛,似乎不是他们的强项。

当然了,他们的决赛对手是联邦德国。这支球队实际上从打法到实力上来说,都和荷兰极为接近,胜负本来就很正常——别忘了,1973年和1974年拜仁已经两夺冠军杯,取代了阿贾克斯在欧洲俱乐部的老大地位。他们的阵中有贝肯鲍尔,也有内策尔。

克鲁伊夫与贝肯鲍尔

开场90秒钟,内斯肯斯就罚入了一个点球。这是世界杯决赛历史上的第一个点球,至今仍是冠亚军决赛中最快的进球。但德国球星盖德·穆勒并没有泄气,因为他判断正确:"我当时想,一个如此快给点球的裁判,肯定还会乐于再给一个。"第25分钟,德国人果然得到了他们自己的点球。下半场,穆勒又攻入了致胜球,德国队笑到了最后。

克鲁伊夫突破造点,內斯肯斯首开纪录

终场哨响,克鲁伊夫呆如木鸡,面如死灰。多年以后,他在自传里否认了赛前一晚和妻子的争吵影响了他的状态。按照流行的说法,当时媒体有报道说荷兰球员在酒店酒池肉林,引发了远在荷兰的克鲁伊夫妻子的震怒,而克鲁伊夫又是著名的妻管严,他在决赛前夜和妻子通了几个小时的电话。

穆勒杀死比赛

但克鲁伊夫在自传中说:“实际上丹妮(克鲁伊夫妻子)正在安道尔附近的山中,那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更别说通过电话争吵了。要到决赛后我才和她通上电话。”此外,还有传言说也是妻管严让克鲁伊夫缺阵了1978年世界杯,那届世界杯如果有了他荷兰队也许就捅破窗户纸拿到冠军了,不会再继续当亚军。但克鲁伊夫自传中说,1977年9月他和妻子、孩子在家中时遭到武装歹徒抢劫,此后6个月内他们一直由警察保卫,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法离开自己的家人去打世界杯。

好在,荷兰虽然没有能夺得世界杯,但克鲁伊夫的美名永远会因为克鲁伊夫回旋而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