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观世界杯·往事】1998：英阿战、冰王子和罗纳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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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坛+记者克韩报道
1、“10个三狮英雄，1个蠢娃”
1998年世界杯，是第一届32队的世界杯。那届世界杯，有很多令人难忘的比赛。比如，美国和伊朗间的小组赛，因为两国政治关系自霍梅尼上台以来一直处于冰点，而分外令人瞩目。那场比赛，连赛前谁应该向谁握手都是一个重大问题，按照赛程编制，伊朗是理论上的客队，应该走过去和美国队握手，但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严令禁止走向美国人，最后只好美国队走过去握手。
不过，从竞技层面来讲，更值得回忆的是另外一场比赛，那就是英格兰和阿根廷的焦点之战。两队上一次交手是1986年世界杯，马拉多纳凭借上帝之手和一个世纪进球淘汰了三狮。旧恨未消，又添新仇。此后1990年世界杯两队没能碰上，英格兰队又缺席了1994年世界杯，1998年世界杯三狮终于得到了报仇的机会。
比赛当天早晨，《每日镜报》的标题是：“今晚8点，收债时间。”该报还采访了约克郡大主教，他表示会为英格兰祈祷，“希望是英格兰球员的脚、而不是上帝之手，来决定胜负。”这场比赛是如此引人注目，甚至“滚石”歌手贾格尔都在演唱会间歇赶往圣埃蒂安观赛。黑市票价当时超过了300英镑。
开场6分钟，巴蒂斯图塔先点球破门，这个进球也让他成为了在世界杯上进球最多的阿根廷球员，“破纪录这个事情，在比赛中我根本没有想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不进这个球，换我们90分钟取得胜利，那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此后，追风少年欧文最拉风的时刻开始了。第10分钟，他突入禁区赢得了一个点球。欧文后来说：“这球要是发生在禁区外，10次有9次要给任意球，所以这是板上钉钉的点球。”欧文还否认了主帅霍德尔教他假摔的故事，霍德尔则说：“这个点球确实不算很板上钉钉，但我们被判的点球希曼吃了黄牌，我觉得他们的后卫也该吃牌。所以我叫因斯过去和裁判说，结果裁判做了什么？他给了因斯黄牌！我简直出离愤怒了。就在那个时刻，我觉得事情有要糟糕的迹象。”
6分钟后，欧文再度御风飞翔，“后卫都在回撤，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从球场深处启动冲向他们。等我开始跑起来时，我已经跑了20、30码。当你全速跑了这么长距离后，后卫是没机会的……当我把球趟过阿亚拉时，我知道他根本无法阻止我。这时候我看到斯科尔斯在我的右侧，他喊着‘留给我！’或者‘斯科尔斯的！’，但我不准备听他的。”
在看台上的阿根廷记者阿劳若说：“突然之间，他像长出了一对翅膀，他就像一个奥运滑雪运动员在障碍滑雪赛道上滑翔下来一样，身体的每一次倾斜都恰到好处。那一刻，就像其余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欧文和他的球。阿根廷后卫也肯定是同样被催眠了，他通过了他们一个又一个，完全控制，不受阻挡……我们这面看台上一片寂静，我回头看了一下我的表弟，我们一起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一起看到了一个美丽进球，只是这个进球是不利于我们的。”马拉多纳后来说：“在我心中，欧文是1998年世界杯冒出来的唯一好东西。他有速度、机智和胆略。”
补时阶段，萨内蒂利用一个巧妙的定位球战术，扳成2比2，给这个惊心动魄的上半场画上了句号。霍德尔说：“其实我们在板凳上已经看出这个球要糟。彼得·泰勒（霍德尔助教）冲场上吼，‘看看人墙旁边，有个危险人物在外侧！’我站起来，冲着勒索喊，让他注意……”
下半场，最重要的事件则是贝克汉姆的红牌。“肇事者”西蒙尼说：“让我们这么说吧，裁判掉入了一个陷阱，但这是他很难避免的一个陷阱……你可以说，我的倒下让一张黄牌变成了红牌，最合适的判罚还是应该是黄牌，我只是比较聪明。”门将希曼后来说：“西蒙尼的铲球就比较过分，而他后来还推了小贝的头一把，小贝失去了理智……红牌有点儿冤，但小贝也愚蠢，让裁判只能给牌。”
最终，英格兰再次倒在点球大战：有意思的是，射丢最后一个点球的巴蒂，此前一辈子都没有罚过点球；而阿根廷主帅帕萨雷拉则认为是他18岁儿子塞巴斯蒂安的神灵护佑，塞巴斯蒂安之前因为车祸去世。贝克汉姆因为这张红牌遭到了英格兰球迷的炮轰，《镜报》次日的标题是：“10个三狮英雄，一个蠢娃。”在爵爷的保护下，小贝才最终成才。4年后的2002年世界杯，他在对阿根廷的大战中打入了一个点球，完美复仇。
2、冰王子终场绝杀
如果说英阿之战，美在上半场。那么，此后荷兰与阿根廷一战，则美在博格坎普终场前的绝杀进球。这场球的具体时间是1998年7月4日，当时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第90分钟，比分依然是1比1。弗兰克·德波尔在自己半场一脚长传，博格坎普心领神会插入进去，第一下先举重若轻地卸下了皮球。
多年以后，在《静止与速度：我的故事（Stillness and speed： My Story）》一书里，博格坎普被问到：“当球过来时，距离你有很长的距离。就算是一个橄榄球外接手，用手接这个球也很困难，但你用脚做到了！你当时在想什么？有多少是你事先计划的？有多少是临时起意的？”
《静止与速度：我的故事》
博格坎普答：“重要的是创造空间，这样你能先拿到球。你必须先有眼神接触……弗兰克（德波尔）完全知道他要做什么。是的，是我要的这个传球，我们之间有眼神接触。我看着他，他看了一眼我，你知道他的肢体语言，他就要传球了。所以我就立即开始全速冲刺，这样我和后卫之间跑开了5、6码。”
接下来是确定下一步停球，博格坎普在《静止与速度》中说：“当球过来时，我先回头看了一下皮球的路线。当时没有多少风，所以我转头继续向前冲刺，准备和球相遇。你知道球的路线，所以在最后时刻你会想：‘好了，必须跳起来了’。”
之所以必须跳起来，是因为，“球从我的肩膀后面过来，我知道球会去哪儿，如果你稍微往外跑一点，机会就没了。当球过来时，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球落地弹起来，然后再控制住。这个选择会更容易，但那样的话停下球就靠近角旗杆了。所以你必须跳起来，然后在空中控制下这个皮球，一下子就把球停死。”媒体当时开玩笑：博格坎普跳得如此之高，看上去没有恐飞症的样子。
那么，这样的长距离情况下怎么一下子把球停死呢？博格坎普有心得：“如果你在跑动过程中，要用脚内侧停球，那这个球一定会飞向后卫，所以你必须用自己的脚背去把球停死。这是最有可能做到停死球的做法……我知道我能控制住一切朝我飞来的球，但我必须确保自己整个姿态稳定。我们经常谈在地面上的身体平衡，这是空中的身体平衡。”
博格坎普的第二次触球，在做第一个动作时就已经想好了，“停下皮球，你只能想着那是第一步。你想要完成整个动作，一共要三次触球，一切都可能出错，所以你必须一步一步集中注意力。但你只有做对了第一步，才有第二步。如果球过去了一点，那你就必须再调整。”
这种花无缺般的计算能力，只有博格坎普能有。《卫报》女记者艾米·劳伦斯10多年前有一次采访他，注意到了他连袜子都浆洗过。后来她把这事告诉维埃拉，维埃拉表示一点都不惊讶：“要传出他的那种传球，你必须是一个万事都想要完美的人。如果他的衣服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我也一点都不会惊讶。”
博格坎普第二脚触球的选择是，像他在英超对莱斯特打入的那个美妙进球一样，要内切过了扑过来的后卫阿亚拉，“你必须向内走，因为后卫扑过来肯定是另外一个方向。他一直在追着你，当你改变了球的方向，你也立即改变了方向，这样就甩掉他了，就给了你自己一个机会。是的，位置确实稍微有点偏，但你有了射门的机会。”
最后，博格坎普没有用自己的左脚射门，而是用右脚外侧完成了致命一击，他是怎么考虑的呢？博格坎普说：“因为在那个时刻我对这个射门部位最有信心，而且用左脚射门那个角度也不对，因为那是不同的射门。所以，我选择了右脚，然后瞄向远门柱，然后让它旋转。球带着弧线，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这样能绕开门将。”
那么，博格坎普有没有想过球会被扑住呢？博格坎普说：“没有，你知道，有时候你就会想，有了，不可能出错了。如果和其他项目相比，那就是百米赛跑时你知道自己跑出了好成绩，或者是飞镖手知道有了。那是一种感觉，在头两次触球后，那个时刻你奉献出全部力量，就像你的生命依赖于这次射门。”
其实在这场比赛中，博格坎普还有一次助攻，他用一个非常规的头球点给了克鲁伊维特，帮助荷兰取得领先。但第二个球的美妙，让人们都忘掉了博格坎普此役其它的贡献。他自己也颇为得意：“这是我的最佳进球，因为那个场合。这个进球让我们杀入了世界杯的半决赛，那是一个巨大的球场，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观看和欢呼，所以我进球后的反应是非常激动。”
博格坎普当时用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真很好笑。每个男孩都有梦，我想要在世界杯进球，尤其是在决赛进球。但能够以我的风格打入那样一个进球，在那样的场合，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比赛中，这真的对我非常重要。那个时刻，我想起了自己7、8岁的时候，想起了我在家门口的街道上踢球时的样子。”
3、外星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1998年世界杯决赛，还有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问题，就是外星人罗纳尔多究竟在决赛前发生了什么。那届世界杯，巴西队是公认的热门，而法国队八分之一决赛胜巴拉圭、四分之一决赛胜意大利，都是非常艰难，前者依靠后卫布兰克加时赛的一粒进球赢球，后者则是点球大战。半决赛是法国队淘汰赛阶段唯一一场90分钟拿下的比赛，但赢的是世界杯黑马新军克罗地亚，胜利成色有一定水分。
但在决赛中，法国队却是3比0完胜巴西，历史上第一次捧起冠军奖杯。这与巴西队主炮罗纳尔多哑火有莫大的关系，那个赛季罗纳尔多在国际米兰打入了34球，世界杯决赛前的比赛，他也打入了4个进球，其中包括对荷兰半决赛的进球。和荷兰的点球大战中，他也打入了第一个点球，最终帮助巴西取得了点球大战的胜利，这说明他状态一点问题没有。
人们当时对罗纳尔多在这场决赛中的表现，寄予了厚望。比如阿根廷足球名宿巴尔达诺在赛前一天就这么写道：“他到法国来，不是与他同时代的球员竞争的。他所寻求的是两个千年中自己的定位，这个千年和下个千年。”巴尔达诺当时还把罗纳尔多与前任罗马里奥进行了比较，认为罗纳尔多代表着未来。
那么，决赛前的那个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今天为止，依然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而这些人也未必会对外界说出真相。我们已知的是：1998年7月12日下午19时48分，在世界杯决赛开赛前72分钟，第一份巴西队出场名单到了国际足联比赛监督手里，很快大家都发现了异常：首发名单中其余位置一切正常，惟独锋线上的是野兽埃德蒙多，而不是罗纳尔多！用《卫报》的话说，现在的人如果难以想像当时的场景，就请想像下阿根廷杀入了今年的世界杯决赛，然后决赛梅西不首发就可以了。
巴西主帅扎加洛后来说，他是大概下午17时做出这一决定的，他告诉埃德蒙多他将首发，而罗纳尔多将坐板凳。随后，扎加洛通知了全队，并试图激励他们，他提醒他们：他当年在1962年世界杯上夺取冠军时，决赛也没有贝利。按照足球比赛的惯例，记者们都在开赛前一小时拿到首发名单。罗纳尔多缺阵的非官方原因，是在对荷兰队的比赛中脚踝受伤。消息传出，舆论大哗。BBC国民主播约翰·莫特森当时在评论席，当时已经工作了30多年的他说：“我的职业生涯从来没见过评论席这么混乱的场面。”
一切，自然是因为当天下午罗纳尔多的突然急病。在《442》今年拍摄的一部纪录片里，罗纳尔多本人回忆说：“那天中午饭后，我决定该休息一会儿。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上床。那之后，我开始抽搐惊厥。”等罗纳尔多醒来时，身边已经都是队友，以及现在已经去世的巴西国家队队医托莱多（Lidio Toledo），“他们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要求他们离开，去别的地方聊天，这样我好睡一觉。莱昂纳多这时候让我陪他在酒店花园里走一走，他给我解释了整个状况。他们也告知我，我决赛上不了了。”
但罗纳尔多不服，“所有的医疗检测结果当时我手里都有，没有任何不正常，就像啥都没有发生。那之后我们出发去球场，扎加洛告诉大家我上不了。但队医托莱多给了绿灯，所以我就去找扎加洛，我说：‘我没问题。什么状况都没有，这是我的体检报告，一切都没问题。我想上场。’我没有给他别的选项，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我的决定。”
于是，又出现了第二份首发名单。巴西队未能按时出现在场上热身，而流言开始传播，到20时18分，也就是开赛前42分钟，罗纳尔多重新进入了名单，而愤怒的埃德蒙多则回到了板凳。多年以后罗纳尔多承认：“也许我确实影响到了球队，因为惊厥抽搐显然是很令人害怕的场景，这不是你日常能看到的东西。但我对我的国家有责任，我不想错过决赛。我有我的荣誉感，我觉得我能上。这确实不是我职业生涯的最佳比赛，但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高兴的埃德蒙多，后来向媒体透露，是耐克要求让罗纳尔多上场，“耐克的人24小时都在那儿，就像是技术团队的人，他们很有权势，这就是我能说的全部。”但巴西国会就此进行的调查，并没有一个结果。而扎加洛后来说：“如果任何人要干涉我的首发选择权，我肯定早就辞职了，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干涉。”
而巴西《圣保罗页报》还有一种阴谋理论，这种理论说罗纳尔多在决赛前一周就抑郁了，曾经把一辆自行车往墙上砸过。赛前一晚，罗纳尔多发生了精神崩溃，这是队医托莱多传说中出罗纳尔多房间抹泪的原因。该报还说，技术协调济科反对让罗纳尔多上场，而以邓加为首的球员都支持罗纳尔多上场，另一批莱昂纳多为首的球员则反对他上场。
还有人说，也许是队医给罗纳尔多开的止疼药导致了他的抽搐。但队医对此坚决否认。更疯狂的阴谋论则是，国际足联希望看到法国队夺冠，所以用2300万美元买通了巴西队，交易对价则是允许巴西队在4年后夺冠，而且允许巴西在10年内主办世界杯。这些阴谋论呢，显然都有点太过了。至少，对于罗纳尔多来说，4年后夺取世界杯冠军是真的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