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斯蒂芬·库里当然不会读过《孟子·告子上》，但他在过去两个赛季的经历，无比贴近地诠释了这一点——
2014-15赛季，他带领勇士取得常规赛冠军，并当选为常规赛MVP，季后赛又一路过关斩将赢得队史40年来首个总冠军；除了总决赛MVP意外被队友伊戈达拉“抢走”，库里似乎完成了鱼和熊掌兼得的不可能任务。
可接下来的那个赛季，结局却完全相反：勇士常规赛豪取73胜，打破1995-96赛季公牛创造的纪录；库里全票连续第二年当选常规赛MVP，成为NBA历史第一人；可志在成功卫冕总冠军的库里和勇士，却在总决赛3比1领先的大好局势下，被骑士上演惊天逆转。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样的痛苦经历让库里成长了许多。现在的他面对困难和问题时，变得更加理性，更加现实。日前，有记者再度将这个问题抛给他——这也是几乎每支志在争冠的球队，每名志在争冠的球员，在某个时刻都会面对的问题——在休息和打球，在战绩和健康，在常规赛和季后赛之间，如何找到最佳平衡点？
“有时候，少即是多。”这就是库里给出的答案。
轮休罪大恶极？
“如果你身处我的位置，就会明白轮休有多么重要，整个赛季可不是只有那么一场比赛。”
上赛季，勇士拼到了常规赛收官战，终于赢得了青史留名的单季73胜；但这让他们消耗了过多体力和精力，导致季后赛状态起伏不定，最终功亏一篑。但是库里说，他并不后悔当时做出那样的选择，毕竟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珍贵机会。但经历了去年总决赛的失败，以及杜兰特本赛季突然受伤，库里愈发明白：在争夺总冠军的长达八个月的时间里，一心求胜不循张弛之道会有怎样的风险。
如今，勇士已经成为NBA历史上首支连续三个赛季常规赛胜场达到65场的球队；但库里说，他和队友们不会再追求单季74胜了，“确实，从长远角度看，你为了创造胜场纪录而需要经历的一切，不值得。”
即便是无敌公牛，1996-97赛季也放弃了冲击70胜的目标；所以，吃过亏的库里对勇士本赛季的表现已经非常满意。他们不用再为打破纪录的事而分心费神，也无需承担过多风险；他们已经锁定了常规赛冠军，拿到了季后赛所有对阵的主场优势，而且还可以为季后赛养精蓄锐。“作为球员，当时我们的想法是，‘让我们去冲击纪录吧，下一次可能就没有破纪录的机会了。’”库里说，“但现在对于什么更重要，如何让自己能够在赛季的最后三个月做好充足准备，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库里也承认，上赛季为了达成73胜的成绩，球队在常规赛后期背负了巨大压力，“其实这种态度并没有影响到你对球队的期望。我只是真切地意识到赛季到底有多么漫长，意识到在四五六月期间保持上佳状态需要做些什么。我认为这么说没什么问题。”
所以，在杜兰特在客场对奇才时受伤离场，勇士6场比赛输了4场后，他们干脆在客场对马刺一战让库里、德雷蒙德·格林、克雷·汤普森和伊戈达拉全部轮休，85比107完败于最大的竞争对手——由于马刺接下来又主场力克老鹰，勇士甚至一度丢掉了西部榜首的位置。但随后，没有杜兰特的勇士反而越战越勇，取得13连胜后不仅重返西部第一，还提前锁定常规赛冠军。13场比赛里，勇士有7场让对手得分不到100，防守端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他们场均净胜对手15分以上，这让库里更有底气发声，捍卫自己轮休的权利。
其实，库里本赛季出席的场次并不少，健康状况也还不错。但他还是希望外界能够多理解运动员，休息，哪怕只有一场，其重要性比外界想象的大得多。
“如果你身处我的位置，就会明白轮休有多么重要，整个赛季可不是只有那么一场比赛。”库里说，“当你连续打比赛，客场作战后一觉睡醒以后，不用再考虑晚上7点半举行的比赛，那种感觉真是非常难得。身体上，休息可以让我恢复状态；但如果想在精神上做好打一场比赛的准备，那可要费劲多了。你低估了多休息一天的价值，它真的非常重要。所以对于执掌联盟的总裁亚当·萧华而言，球员轮休可能是个问题，但我却不这么想。这个赛季我们轮休了一次，上赛季也轮休了一次，这只是82场比赛中的一场而已，所以我认为这无伤大雅。当然，你一定不想缺席星期六ABC电视台黄金时段直播的重要比赛；可是，那是要奔赴圣安东尼奥打客场，赛程就是这么安排的。所以真心希望赛制可以更合理些，这样我们就不用落得那个尴尬处境了。”
库里相信，萧华在不久的将来会想方设法改善赛程，让球队管理层、转播商、球员各方更满意。他还开玩笑说，NBA现任总裁的记事本上一定写有要解决明星球员轮休问题，还标注出了强强对话的重点比赛。“大卫·斯特恩和亚当·萧华两人对待同样问题还是有区别的，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范例。”库里说，“大卫·斯特恩对轮休的处理办法是重罚你25万美元，可能他的记事本里就是这么标注的。但萧华则会选择和球队多沟通，协调解决。”
这番言论可能会引发更大的争议。虽然如今NBA联盟轮休成风，但同样有很多球员希望打满全部82场常规赛，想要满足所有球迷对自己的期待。库里表示，他尊重这样的选择，“如何排兵布阵是教练们多年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些球员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是不想缺席任何一场比赛。”
库里说，教练组只安排了自己在客场对马刺的那一战轮休，当时勇士要在13天时间里飞8个城市，而圣安东尼奥则是他们的最后一战，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库里、汤普森、格林、伊戈达拉、克拉克、麦基、利文斯顿7名勇士球员出场都在70场以上，出勤率绝对不算差。
在勇士的计划里，轮换阵容里的绝大多数球员都会打75场以上常规赛，他们虽然不会追求74胜，但还是要确保整个季后赛都拥有主场优势。现在，他们已经如愿以偿。只是对于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球迷，得到杜兰特的勇士就应该取得比上赛季更好的成绩，否则他们就有偷懒耍滑之嫌。对此，库里表示很不爽：“对于这种看法，我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每个比赛的夜晚，球队都会全力以赴，我不会说什么看行动看表现，但对于比赛，我们绝对没有任何懈怠。”
库里巅峰已过？
“我的能量，我的领袖能力，可以点燃整支球队，这些东西不会失去的。”
作为连续两个赛季常规赛MVP得主，库里很早就放弃了卫冕这个奖项。他太清楚争夺常规赛MVP需要怎么做——你必须在6个月内自始至终做到最好，为自己增添足够的获奖筹码。
“到了12月份，大家就会讨论哪支球队能够赢得更多比赛，或许从那时起就会延续到赛季结束。”库里说，“如果一名球员在12月份都不在外界讨论MVP的范围之内，还想后来居上加入竞争行列，就会非常困难了。比如伊塞亚·托马斯，他带领球队登上东部第一，为球队做出的贡献绝对有资格参选MVP。但在去年12月的时候，他并不在大众讨论内，所以现在他无论如何发力，也难以撼动拉塞尔·韦斯特布鲁克和詹姆斯·哈登的地位了。他们俩已经被人们讨论一整个赛季了，而前两个赛季我也是被这样对待的。”
场均25.3分4.5篮板6.6助攻1.8抢断，球队锁定常规赛冠军，且胜场数在65场以上，库里的个人数据和带队成绩，放在任何一个赛季都有资格荣膺常规赛MVP。但本赛季大家却早早认定他没有可能再夺MVP。上一个赛季表现太过耀眼，新队友杜兰特分票，无疑让库里的受关注度大打折扣；当事人自己早就看开了，他并不在意让出这份荣誉，但对于外界对其“巅峰已过”的评价却耿耿于怀。
“有人说我正处于走下坡路的一个赛季，真是可笑至极。”主场对奇才，客场对太阳，库里在4天内两次单场得到42分，一共扔进了17个三分球，证明自己仍然具有超强的进攻火力，“就因为我的场均得分比上赛季少了5分，就因为我的命中率下降，就可以直接断言我的状态已经没法和上赛季相比了吗？如果想帮助球队获得胜利，在看得到的那些数据之外，你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球场上的你会赢得关注和赞美，被屡屡提及的那种感觉也非常好，但更重要的是你对自己的感受如何。”
大半个赛季时间里，库里都面对着这样的质疑：超级球星杜兰特成为队友后，他的状态受到很大影响，难以再打出上赛季的水准。对此，库里只能一笑而过：“每一天，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我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去完成哪些工作，我也知道自己会变得更加出色。当表现不好的时候，我会懊恼沮丧；当发挥出色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够再接再厉。上赛季我也是这么打球的，只不过场均少得了5分，有那么重要吗？”
一个刚刚度过29岁生日，前两个赛季打出联盟第一人水准，又自认还在进步的球员，却被质疑巅峰已过，确实让人难免心烦意乱。其实抛开表现逆天的2015-16赛季，库里本赛季的数据并不比他第一次赢得常规赛MVP的那个赛季差。但和当时不同的是，本赛季库里需要证明自己在队中的隐形价值：如何在阵容发生巨大变动情况下，稳定军心并带队再创佳绩？
“我们阵容里增加了杜兰特，显然球队需要在进攻端找到新的平衡。”库里说，“本赛季，球队正在向着这个方向不断进步。我是队里的控卫，需要在分配好球权的同时，保持自己的进攻威胁。过去的两三个星期，我们用自己取得的成绩证明了，我们能够做到那些事情。这不是对杜兰特的否定，当他回来，我们必将是更优秀的一支球队，大家都希望他能够尽快回来。但在他缺席的日子里，我们做到了。我也努力打出高水平的比赛，这已经证明了一些东西，真的。”
说到这里，库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在‘电梯法则’（Elevator pitch，指用极具吸引力的方式简明扼要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就像在电梯里只有30秒到1分钟时间游说客户。）般的竞争中身处，但我想说的是，我对自己做过的和正在做的事情都非常自信。”
自从1984-86年的拉里·伯德，30多年来从未有哪个球星能够连续三个赛季赢得常规赛MVP，即便是6次荣膺MVP的贾巴尔和5度当选的乔丹，都未能企及这个高度。勒布朗·詹姆斯曾经在5个赛季里4次当选MVP，但恰恰在2010-11赛季被德里克·罗斯“拦腰截断”。考虑到大众的审美疲劳，本赛季库里已经不可能再当选了。但这对于勇士和库里并不是什么坏事，整个奥克兰都相信，库里仍然是那个拥有MVP水准的超级控卫，是球队能量的源泉。
“可能以前就有人这么说过，要打快乐篮球。”库里说，“我的能量，我的领袖能力，可以点燃整支球队，这些东西不会失去的。”
74胜不是目标
“上赛季想方设法只为赢得73胜，然后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三天后的季后赛上。我更喜欢球队如今的状态。”
在勇士队的训练馆上空，挂着一面印有数字“73”和上赛季所有勇士球员名字的大旗，这是为了纪念球队上赛季常规赛打出的史诗级表现。但是，很多人对没有同时升起一面冠军旗而耿耿于怀。作为当年助公牛赢得72胜并夺得当季总冠军的一员，主教练史蒂夫·科尔就没少唠叨，挂这样一面旗到底有没有必要，毕竟当年公牛的口号可是“没有总冠军，72胜什么都不是”。所以一开始，科尔并不喜欢勇士这么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成就，是全队上下一场场拼出来的，可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相比于很多球队挂着的分区冠军旗，这显然历史地位更高，也更有意义。
科尔接受了以单季73胜为荣，但他也清楚表明，本赛季球队不会在常规赛全力争胜，而是将重心放在季后赛，为争冠做好充分准备。而对库里来说，这面旗是荣誉的象征，也是提醒自己的警钟。“这个赛季，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能量，来实现如今和季后赛的那些目标。”库里说，“上赛季确实有些不同，我们在常规赛拼尽全力冲向终点线，想方设法只为赢得73胜，然后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三天后的季后赛上。比起上赛季，我更喜欢球队如今的状态。”
现在的库里，对待常规赛更加自如，这似乎和他喜欢的高尔夫有异曲同工之妙：专心打好自己的比赛，不用考虑对手。
篮球和高尔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运动。虽然都有竞争，要分高下，但篮球的每场比赛都要和对手正面交锋，有激烈的身体接触。加上密集的赛程和漫长的旅途，球员总会受到外界因素影响。上赛季库里一进季后赛就受伤，是否和他在常规赛尤其是后半段过于疲惫有关？如果不是和雷霆大战7场才逆转取胜，库里是不是就有更好状态面对骑士？如果格林没有因为恶意犯规而被禁赛，如果博格特没有受伤提前报销，勇士是不是就能够夺得两连冠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不过库里已经吸取教训，他再也不会追逐常规赛胜场纪录，因为他已经知道要为此冒多大风险，一旦发生意外会付出多大代价。“如果我们夺冠了，我会说‘这是最好的一个赛季’，或许还会说得更多吧。”库里说，“许许多多球队都会带着创造历史最佳战绩的目标，开始他们的赛季。而你已经明白了，这并
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最重要的是什么？打进季后赛，夺得总冠军。在如此繁多的比赛中，劳累后的休息就像树上成熟的果实一样动人。”
去年总决赛的惨痛失利让库里明白，比起总冠军，一切纪录奖项都是浮云。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只能弃小保大了。作为一个好胜心极强的人，库里喜欢每一晚和对手竞争，那些激烈的比赛让他心跳加速，血脉偾张。他仍然记得上赛季开局豪取24连胜的感受，记得去年4月每一场感觉都比超级碗重要的常规赛。但库里心知肚明，松弛的精神更有助于他们在季后赛发挥高水平。“上赛季，我们的比赛基调就是在常规赛赢得更多胜利。当时我们或许有些坏习惯，也出现了一些对球队有伤害的问题。但只要能够赢得胜利，它们就会被遗忘。当然，我们还是打进了总决赛，还是在总决赛取得了3比1的领先；但和结束赛季的方式比起来，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我们知道季后赛开始后，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每个比赛的夜晚，我们仍然会让每个人在最好的位置出手投篮，但现在我们心里不再有那种约束。”库里说，“特别是到了常规赛最后两三个星期，在那个时候，球员们的精神已经非常疲惫了。”库里说，“如果此前我们没有击败某个对手，那么在未来再度交锋时，特别是在主场比赛，就会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来，比如‘我们似乎赢不了这场球’。”
所以，库里学会不再那么介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对于轮休这个本赛季被热炒的话题，他坦言希望每名有需要的球员都敢于这么做。“我很支持其他球员也在合适的时候休息一下。”库里说，“当然，我也希望看到某名球员带队拿到常规赛74胜，但平心而论，我真的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任务。上赛季我们打出了属于自己的节奏，赢下了许多比分胶着的比赛。球队不断鼓励鞭策自己，并将这种高水平保持了7个月之久，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就是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或许乔丹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即便如此，我还是认为拿到74胜不可能。我们此前设立了那样的目标，也竭力完成了。其他人再想完成超越，实在是太难了。”
一个小目标
“我当然还是想多进一些三分球。”
除非你能够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否则就必然会有人对你不满挑三拣四，但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超级球星也是人，尤其库里还是个有重伤历史的人，他在常规赛有所保留理所应当。如果球迷想看到更精彩的季后赛，最高水平的总决赛，就不应该对库里和勇士过多挑剔。这个身材瘦弱的小个子连续几个赛季打出令人惊叹的比赛，他做得已经足够好。他无法像上赛季那样投进不可思议的402个三分球，但连续第二个赛季命中了300球以上。自进入NBA至今8个赛季，他的三分命中率都超过40%……
无法做到常规赛和季后赛兼顾，就是罪大恶极，这个标准实在太苛刻。对库里，对勇士，整个赛季最重要的，是最后时刻的表现，为此他们不介意先抑后扬。“我的目标是总冠军，理想状态下你可以打出一个震惊世人的赛季，创造历史，赢得MVP，并带队夺取总冠军。但世事往往难以尽善尽美。”追求完美，就意味着要承担空前巨大的压力。所以，轻装上阵的勇士才能够卸下压力，去追求最后的胜利。
不过，库里也不是对常规赛一点儿追求都没有。当被问到这个赛季是不是他理想中的常规赛模板，库里虽然表示同意，但也嘟囔着说：“我当然还是想多进一些三分球。”他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远投命中率，本赛季虽然这个数据注定要创造职业生涯新低，但也保持在40%以上。
“我只是担心这个。没错，我只是担心自己的三分命中率。”库里一脸认真地说。不过如果能赢得总冠军，哪怕他一个三分都不进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