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均18.7分钟得到7.5分2.3篮板2.7助攻,投篮命中率39.0%,制造1.6次罚球……这个赛季,吉诺比利的绝大多数技术统计都创造了NBA生涯新低。值得欣慰的,就是他的手和脑仍然很快,场均还有1.2次抢断;以及出战69场比赛,是近6个赛季第二多的。
和重伤赛季提前结束的帕克,以及对火箭第五战脚踝严重扭伤的莱昂纳德相比,吉诺比利是健康的。但39岁的阿根廷人身体素质已然不比当年。本赛季,他也先后遭遇脚踝扭伤、股四头肌挫伤等。没办法,哪怕不打背靠背,主动轮休,但形如鬼魅的突破,奋不顾身的造犯规,使得身体冲撞一直伴随着吉诺比利整个NBA生涯。
不过,这个身材并不强壮的白人老将,硬是凭借精湛技术和超高球商,在NBA肌肉丛林中杀出一条血路。“他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得非常好,他是我接触过的最聪明球员之一,对比赛的感觉尤其出色。”曾经在马刺工作过的勇士助理教练迈克·布朗感慨道,“他是个即便不靠速度和运动能力也能做到一切的球员。他非常清楚比赛的各个方面,当你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哪怕年纪大了些,也能在场上应对自如。”2015年季后赛首轮和马刺大战7场的快艇主帅里弗斯也说:“马努是不会改变的,他胆色过人且有着强硬的个性。毋庸置疑他有着过人的天赋,但内心强大更重要。”
哦,你会见识到他的厉害的。他可不是个白人愣头青,他是条好汉。——鲍文向科比介绍新队友吉诺比利
“未经驯化的小野马。”这是马刺总经理R.C.布福德20年前第一次看到吉诺比利时的印象。对于这个不按常理打比赛,球风在合理和荒唐之间跳跃的家伙,马刺只是出于小赌怡情的考虑,用1999年57号签选了他。只是没想到,2002年在美国本土举行的男篮世锦赛,吉诺比利率领阿根廷队小组赛击败了此前未尝一败的NBA球员组队的美国队,最终惜败于南斯拉夫荣获亚军。作为美国队助教,马刺主帅波波维奇当时为邓肯和罗宾逊的双塔被OK组合压制而苦恼,当看到美国队拿他没办法的吉诺比利,他简直高兴坏了。“我告诉蒂米(邓肯),那家伙就要入队了,美国球迷不知道他到底多棒。”波波维奇回忆道,“而蒂米只是向我扬了扬眉毛。”
邓肯的解释是:“我也听过波普(波波维奇)夸过别人,所以我当时就想,‘随他去吧,我们会看到这个新人有多少斤两。’”
就在短短几年前,吉诺比利还是个让父亲和哥哥失望的小男孩。他的父亲是传奇篮球教练,哥哥们都打了职业比赛,而又矮又瘦的吉诺比利,连本地的年龄组明星队都进不去。但是,天才的创造力想象力,永不放弃的精神,是他从小就拥有的特质。赛场上,吉诺比利的反应总是比队友对手快半拍,他的传球路线总是超出大众想象。是优良基因遗传,还是踢足球带来不同的思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当身体发育追上了大脑发育后,吉诺比利就迅速进入了国家队,成为阿根廷最优秀的篮球运动员之一,或者没有之一。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吉诺比利跨越重洋来到意大利联赛淘金,但那些见多识广的职业教练,也不知道该如何用好这个奇才。如今的马刺助理教练,当年在博洛尼亚队做主教练的名帅梅西纳表示:“训练时他能做出很多令人拍案称奇的事,而你不禁怀疑他在比赛里能不能做到,但他做到了。当时我认为在NBA或许他也能做到,但后来发生的事我根本想象不到。”
刚进NBA,马刺队友就给了吉诺比利一个下马威:曾入选美国男篮的史蒂夫·史密斯和最好的侧翼防守者布鲁斯·鲍文,轮番在对抗赛上折磨阿根廷人。尤其是鲍文,那些用在对手身上的阴招一个都没落下。“整个赛季布鲁斯对他丝毫不客气,而且他们不会承认犯规,而马努就继续打下去。”邓肯说,“直到那时候我终于觉得,‘他会出人头地的。’”
于是,吉诺比利赢得了鲍文及其他马刺球员的尊重。他第一次对阵湖人时,卫冕冠军并没把这个外籍后卫放在眼里。走到鲍文身边的科比向其打听吉诺比利:“给我讲讲那个白人小子的故事呗。”鲍文则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哦,你会见识到他的厉害的。他可不是个白人愣头青,他是条好汉。”
那些曾经赢得总冠军的马刺球员,都渴望能够重温美梦,但没人比吉诺比利更讨厌失败,尤其当他觉得是自己犯错导致球队输球的时候。2002年欧冠决赛,吉诺比利输给阿根廷国家队队友桑切斯所在的希腊帕纳辛奈科斯队后,他整整一个星期都窝在家里生闷气。2006年西部半决赛对小牛第七场第四节最后时刻,马刺本来领先3分胜券在握,但吉诺比利冲动地想封盖诺维茨基的上篮,结果被对方打三分追平比分,最终加时落败。吉诺比利非常伤心,他觉得自己毁掉了队友芬利和奥博托的夺冠良机——尤其是同为阿根廷国家队成员的后者,他可是因为吉诺比利而选择签约马刺的。
人们总是问我,哪个对手最难防?我会回答“科比”,因为人们想听到科比这个名字。但事实上,答案可能是马努。——前NBA队员拉加·贝尔
实际上,吉诺比利在马刺的前途一度并不被看好。波波维奇虽然认可他的才华,但过于挥洒自由的打法,和当时马刺慢节奏、从低位发起进攻、防守是第一要务的体系完全不搭调。24秒进攻还剩很长时间,吉诺比利就敢在三分线外把球投出去,这是波波维奇绝对不允许的,哪怕那确实是个空位。吉诺比利还喜欢从对手两腿间把球传过去,或者守转攻时直接甩出一记50英尺远的长传,又或者防守时总是赌博式的抢断……没有一样是波波维奇看得顺眼的。
“第一个赛季我过得很不爽,我被安排在底线等着接球投篮。”吉诺比利回忆道,“我想拿到球权,想自己做决定。我刚刚25岁,想征服全世界,我认为自己能主宰一切。”于是,阿根廷人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打比赛,投那些战术体系外的球,像刺客那样全力冲刺抢断。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天性,全身心投入比赛的他甚至听不到场边波波维奇的吼叫。最终,吉诺比利赢了。“你意识到这是利大于弊的,他就是那个该死的赢家。”波波维奇说,“最终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必须要按照他的方式而不是我的方式打球。面对这样一个有天赋有斗志的球员,你最好闭上嘴,不要尝试改变他太多让他变得更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试着在他投篮、抢断或做其他事时不说话,因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赢得比赛。”
是的,吉诺比利阅读比赛的速度太快了,无论是剑走偏锋的传球还是孤注一掷的抢断,都是经过计算后的行为,他似乎总能预判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和吉诺比利对位的球员如果想传球,会发现路线上总有手臂在那里挥舞。没有数据统计支持这个论点,但马刺教练组坚信,吉诺比利在干扰对手发界外球这方面堪称历史最佳。
2002-03赛季,马刺赢得了总冠军,吉诺比利作为替补在季后赛场均出战27.5分钟,得到9.4分3.8篮板2.9助攻1.7抢断,表现可圈可点。两年后,马刺第三个总冠军到手时,阿根廷人已经成为可以荣膺总决赛MVP的狠角色。虽然在马刺他无法像在国家队那样随心所欲,但毫无疑问,波波维奇已经充分信任他了。2005年总决赛对活塞的七场大战,吉诺比利在对方令人窒息的防守下场均还能得到19分4助攻,并总是在关键时刻承担起组织进攻的重任。无论是打首发还是当替补,吉诺比利总能帮到球队。
“人们总是问我,哪个对手最难防?”以防守著称的前NBA队员拉加·贝尔说,“我会回答‘科比’,因为人们想听到科比这个名字。但事实上,答案可能是马努。他会提速到四挡从你身边突破过去,然后又降回二挡等你追上来,最终以一个疯狂的投篮动作结束。整个职业生涯我都在研究对手的进攻,但还是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马努是唯一能将球那样稳准狠传过去的家伙。我到老鹰后也演练过,但好像整个赛季就成功了一次吧。——前马刺助教现老鹰主帅布登霍尔泽
但在2006-07赛季期间,马刺教练组认定了一个事实:当吉诺比利打第六人时,马刺的表现更加出色。邓肯、帕克和吉诺比利三大球星同时打首发,尽管他们都是无私的球员,但球权总是有限的;而马刺的替补阵容由于缺少核心人物,表现又一塌糊涂。波波维奇和助手们认为,能投能突能传又见过大场面的吉诺比利,更适合担任第二阵容的领袖。唯一的问题就是,打替补对于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球星是否公平。
2007年1月,波波维奇私下和吉诺比利沟通打替补的事,结果后者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反倒马刺其他球员对此深感意外,“我简直惊呆了。”邓肯回忆道,“这是开玩笑吗?他是马努,是绝对球星!他不可能不首发的。”
得益于吉诺比利的牺牲,马刺的阵容实力更加均衡;更重要的是,“团队利益高于一切”自此成为这支球队的座右铭。“马努和蒂姆在文化建设过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总经理布福德说,“连马努都打替补,没有人能够抱怨自己为什么打不了主力,或者被安排承担其他工作。‘看看那家伙是怎么做的,然后再和我说话。’”
AT&T中心的波波维奇办公室里,只挂了一张照片:凯尔特人昔日的队长,NBA历史上得分最多的第六人,NBA50大巨星之一约翰·哈弗里切克。在NBA的世界里,吉诺比利无法达到哈弗里切克的高度,但他对马刺的贡献堪比这位传奇巨星。引领第二阵容的他,就像国际赛场上的阿根廷队长,充分展现着自己的才华。“我知道自己的出场时间会减少,但在出场的时候我成了第一进攻点。”吉诺比利说,“我喜欢受到关注,也享受胜利的感觉。最终,我爱上了第六人这个角色。”
让梅西纳教练也不曾想到的是,吉诺比利将训练场上那些神出鬼没的传球带进了NBA。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美国球迷,此前也没见过这些招式。阿根廷人是“魔术师”约翰逊之后,打挡拆时玩不看人传球最厉害的球员:绕过掩护,跳起,做出传球动作,眼睛盯着等在弱侧的一个队友——防守者会不由自主地向那侧移动——再将球迅速传到另一个向篮下空切的队友那里。
“他把这种传球带进了NBA。”没少受此恩惠的前马刺中锋斯普利特说,“要在一个回合里阅读到这么多比赛内容?这可不是教就能学会的。”
“我们曾经这样开玩笑说,‘哦,他‘马努’了他。’”在马刺做了多年助理教练的老鹰主帅布登霍尔泽说,“它成了一个专属动词。”
如果对手对这一招有所防备,吉诺比利还能反过来用:盯着空切的大个子,把防守人的注意力骗过去,再把球传给位于侧翼空位的队友。已经退役的前马刺球员邦纳回忆道,刚进球队的时候,他也会被吉诺比利的假动作晃到,“我和他是队友,结果他把我也骗了……”
另外,吉诺比利还会慢悠悠地带球过前场,慢悠悠地往边线靠拢,然后一记天外飞仙般的长传,将球送到悄悄直插篮下的队友手里。巅峰时速度奇快的帕克,就是这种传球的最大受益者。用马刺球员的话说,这种传球接到就感到兴奋,因为两分马上就要到手了。
吃了无数次亏的对手当然想复制这种打法,但他们很快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马努是唯一能够将球稳准狠传过去的家伙。这可能是我最喜欢的战术,我到老鹰后也演练过,但好像整个赛季就成功了一次吧。”布登霍尔泽说。
帕克也想把这个战术移植到法国队,他的国家队队友里也有传球好的侧翼球员,比如巴图姆和德科洛。但最终帕克还是放弃了:“没有马努,这一招就不灵了。”
如今,米尔斯也学会了这一招,虽然他的切入速度没有帕克快,但吉诺比利总能抓到转瞬即逝的机会,将球送到澳大利亚人手中。“你只要学会向马努眨眼睛示意,然后跑就行了!”
我无法想象一个打球不疯狂不冒险的马努。——阿根廷国家队和马刺队双料队友奥博托
作为21世纪前十年最伟大的篮球队之一,阿根廷黄金一代除了球技过人,队内的融洽气氛更令人羡慕。他们每场比赛打完,都要结队出去吃晚餐——“无论庆祝还是哭泣。”用布福德的话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球队氛围。”在马刺,邓肯是绝对领袖,但吉诺比利是国际纵队的核心,他将阿根廷国家队的晚餐文化复制到了马刺。打客场时,他们会相约出去吃饭,这是吉诺比利定下的规矩,不许叫酒店送餐,而是大家轮流选择餐厅。
吉诺比利还拥有超强的好奇心。米尔斯2011年加入马刺后,他就一直向其询问有关澳大利亚土著的若干问题,“篮球圈里从来没有人问过我那么多和家庭有关的问题,这让我们在场上无比信任彼此,这非常重要。”;他学习葡萄牙语,以便更好地与斯普利特交流;他喜欢天文,曾经在丹佛打客场时,约队友看了一晚上流星……
2009年好友奥博托做心脏手术时,他特别邀请吉诺比利陪自己看医生。“我就知道他会提前做功课,问的问题会比我更多更好。”而在手术过程中,吉诺比利自始至终都守在手术室外。
如果没有如此深厚的感情,马刺可能无法在2013年总决赛的沉重打击后,那么快就恢复过来。雷·阿伦在第六场投进那记救命三分前,正是吉诺比利失位放空了他;那场比赛阿根廷人失误多达8次,正负值是全队最差的-21。“我的头脑第一次背叛了我。”事后吉诺比利说,“第五场比赛打完我放松了,我骄傲了,所以我变差了。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时隔6年,35岁高龄重返总决赛,距离总冠军一步之遥,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值得祝贺的成绩了。但当国家队队友普里吉奥尼恭喜他时,吉诺比利完全无法接受。2013年那个夏天,他几个月都没有和国家队队友联系,最后还是通过电子邮件向对方解释发生了什么。
其实,吉诺比利不需要解释。熟悉他的人都喜欢看到这样的阿根廷妖刀——妙手与失误并存,收益和风险同在。“我无法想象一个打球不疯狂不冒险的马努。”
“有时候我真希望他能转型为指挥官风格的传统控卫,这样他就能一直打到55岁。”梅西纳感慨,“但他永远都在打马努式的篮球。”
“我只是按照自己唯一熟悉的方式打球,我从来不后悔。”吉诺比利说。
训练场上我和他硬碰硬时才发现,他给对手的冲撞并不比对手给他的冲撞少,他是我见过的最强硬最勇猛的球员之一。——前马刺球员布伦特·巴里
很长时间里,已经没有人再劝吉诺比利更改打法了,哪怕有些看上去不那么科学。
即便已经年近40,吉诺比利仍然热衷造对手犯规,他甚至在经历了可能毁灭职业生涯的腹股沟拉伤后,复出第一场比赛就造犯规;上赛季被莱恩·安德森撞伤睾丸后,复出的吉诺比利就在对雷霆时先后造了伊巴卡和坎特进攻犯规。NBA生涯近一半赛季,吉诺比利这项数据都排名全队之首。
吉诺比利说,他希望自己能够像球迷呼唤的口号那样,成为“坚不可摧的银黑战士”,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不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强硬的球员。我不会忍着无法忍受的伤痛打球,我不会故意当什么英雄。我那么做,只是我真的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要我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我就会上场,该怎么打怎么打。我想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从25岁穿上马刺球衣开始,吉诺比利已经受了超过30次伤,骨折、韧带撕裂、背部痉挛、髋部拉伤……先后缺席了超过160场常规赛。“马努撞”并没有“韦德摔”那么出名,但发明这个词的前马刺球员布伦特·巴里认为它再形象不过。“他就是那样消耗自己的身体,训练场上我和他硬碰硬时才发现,他给对手的冲撞并不比对手给他的冲撞少,他是我见过的最强硬最勇猛的球员之一。我最大的荣幸就是和他并肩作战,零距离见证他有多么坚韧和狂野。”
阿根廷人自己则表示,因为大部分伤都是小伤,所以无足挂齿。“我的髋部没有大伤过,前十字韧带,膝盖内侧副韧带也没受过重创。冲撞后的淤青和肿胀都是小问题,几次外科手术也不是什么大事。确实有很多球员在经历漫长的职业生涯,打了很多场比赛后,退役时身体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麻烦。你也不知道未来15年会发生些什么。但现在我还觉得自己很健康,上场后不会举步维艰。虽然比起以前我的速度变慢了,但从身体状况看,我很健康,我没问题。”
拥有健康的吉诺比利,无疑是马刺最大的福气。就让他继续这样打下去吧,直到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天。